配资炒股怎样 谷圈拼团乱象:以爱为名的“围城”
内部文件显示,英伟达正在从Youtube和其他来源抓取视频,收集用于这一AI产品的训练数据。
文| 陈逸欣 陈烁仪 张欣琪
钱还没有到账。诗思看了一眼空白的交易记录界面,默默放下了手机。
被骗117 天以来,她每天早上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点开手机银行软件,查看交易记录,随后就是打开微信群,推进那笔被团长卷走的欠款的追回进度。
已经有六年“谷龄”的诗思现在还是一名大三学生,而被卷走的欠款就源于一年前她在微信群里的一次“谷子拼团”。经过近四个月的追讨,十万元的货款依旧杳无音讯。
诗思从高中就进入谷圈,至今已有六年“谷龄”,而被卷走的欠款就源于一年前她在微信群里的一次“谷子拼团”。
“谷子”,指代一切动漫、小说等ACGN版权作品的周边。谷子像是纸片人灵魂的载体,“吃谷”——购买谷子也成为了实现跨次元对话的普遍方式。据《中国二次元内容行业白皮书》初步统计,2023年我国泛二次元用户规模达到4.9亿人,其中核心二次元用户达1.2亿人。中研普华产业研究院报告显示,二次元内容产业增长迅速,并预计在2026年规模达1200亿。在该产业中,作为衍生品的“谷圈”市场近几年表现出强劲的发展势头。
在线下,生意火爆的谷子店成了为实体商场注入生机的香饽饽,而在线上,二手交易与私域“拼团”则成为了“吃谷人”晋级的必经之路。大批新鲜消费血液的涌入也吸引来了相应的金钱投机者,渴望从蓬勃的潮水中大捞一笔,市场乱象也随之滋生。
在多方的共同围猎下,像诗思这样的谷圈消费受害者不断涌现,原本属于小众爱好的线上“谷子拼团”逐渐成为了一座新型“围城”。
遭遇“瓜主”与维权“怪圈”
“我知道这些谷子对我的生活用处不大,但我想通过购买它表达出我对这个角色的喜欢。购买它可以让我获得快乐。”直到现在诗思仍记得初次下单谷子的那份激动,那一刻她好像真的触摸到了角色。
一年前,诗思刷到了自推的同人徽章“安利”视频,从抖音追到了微店再转到微信,成功加入了500人的团购群聊。而在那段时间里,她的消息列表大大小小足有400多个“谷子跟团”群聊,每日新增信息可达上万条。
由于谷子大部分是海外原版或工厂定制,为平摊运输成本和降低定制价格,谷圈广泛地存在着跟团现象,收款一般在微信或QQ等私域,开团的人被称为“团长”或“团咪”,负责跟进开团进度、募集资金、下单分配等,各个角色的爱好者就称为“XX推”/“妈咪”的“团员”。
但诗思从来没想过,在谷圈“吃谷”多年的她有一天也会遭遇“瓜主”。(“瓜主”在圈内指在代购、拼团中出现了欺骗、瞒报、卷款跑路等不良行为的人。)
根据诗思的统计,被骗金额(包括打样费与大货款)合计可达近十万。
像同人徽章这种非官方谷子一般都需要团长对接工厂定制,工期短则两三个月,长则一两年。由于等待周期漫长,团长一般还需要定期在群内更新“推团”进度,并提醒团员及时查看补款信息。
但在诗思等待谷子的前几个月里,这个团长既不汇报进度,也给不出具体转帐记录。就在大家心生疑虑之际,团长突然在朋友圈发布了一张高中假条截图,群里一下炸开了锅——谷圈对未成年人开团十分敏感,这意味着就算对方卷款跑路,也很可能因未成年人身份保护而无需承担相关责任,造成投诉和追回款项困难。
一时间质疑声四起,群里有人出来帮团长打圆场,但时间一久,没人再相信这些劝慰。当她们想找团长对峙时,却发现团长早已将团员们拉黑“跑路”。
除同人徽章团,这个团长还同时开着十几个跟团群,欠下的总金额高达四万。当听到团长亲口承认自己是未成年、还把骗来的钱都拿去线下追星时,诗思差点“两眼一黑”。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居然会被未成年人诈骗。
自那以后,每天一起床就查看手机交易记录成为了诗思的习惯,直到一周后她才终于收到了退回的款项。“可能是我的金额比较少,”诗思说,不过其他人就没那么好运,有些团被退了一半,有些团几乎没退,团长在假意退了一部分后又立马销声匿迹。
诗思把买来的金属徽章扎在板子上用以展示。
在谷圈,会被骗的不止学生。刚毕业一年、担任辅导机构老师的小梅也同样面临遭遇“瓜主”的困境。
小梅去年加入了一个打折力度较大的拼团群,很快便掉入了圈套:三四位同伙假装团员负责拉人,群内管理员率先买了400元谷子来放松新入群者的警惕心,款项一律打到管理员的支付宝账号,再由其统一微信转账给团长。“当时没有人意识到这是团长为了不留下交易记录以供举报。”
同样是等了很久杳无音讯,不同的是这个团长一开始就承认自己是未成年人,表示自己因为学校的“军事化管理”一个月才回一次家,因此每每只在新谷出现时上线,收完钱又以上学为由立刻消失,不方便随时回复团员消息。
但在发货期限过后一个月,第一批谷子迟迟未到。等不住的团员们开始在群里信息“轰炸”。在报警的警告下团长现身,在群里发通知表示仅限当天可以退款。
“我当时还美滋滋呢,想着终于追回来了。”但小梅没想到的是,团长为了将欠款金额控制到3000元以下以躲避定性为涉嫌诈骗的风险,只挑选了十个人还钱,之后便以每日转账存在限额为由下线,在反复的拖延和团员的忽略下,最终成功销号跑路。
无奈之下,诗思与受害者们组成了维权群,寄希望于寻求公安和法律的帮助。由于线上交易的特殊性,受害者年龄不一且分散在全国各地,群内经济独立的成年人自发开车去当地公安局报警,警方也在立案后没多久就抓到了“瓜主”。
“当时警察连夜跑到周围省份去给受害者做笔录,也有公安公告她被少管所拘留了,但她和父母始终不愿意退钱。”诗思转发了那条新闻以及相关的聊天记录,由于受害者数量庞大,至今仍有人收到警方线上笔录的通知,没有追回的款项还有 260 多个。当“瓜主”的父母表示希望通过赔钱换取谅解书时,没有受害者愿意签署。
诗思将谷圈频发的“瓜人”现象归因于过低的犯罪成本。当有人在圈内诈骗而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时,就会有更多人模仿。
诗思的维权经历虽遭遇了一些波折,但在谷圈同类事件中算是较为顺利的——至少报警立案成功。而在谷圈已然“瓜田泛滥”的情况下,仍有源源不断的受害者涌现,并陷入维权的“怪圈”之中。
“我很生气!刚开始我很关注这个事,但群里有些被骗的团员不是很有追讨的动力,我猜是大家被骗比较少所以懒得追究。”小梅说,谷子交易本身就处于灰色地带,国内谷圈也没有集体诉讼的先例,单靠每个人每单的价钱让警察立案的难度极大,最终想追回款项还是得靠自己。
团长跑单后半年,有人发现管理员换了头像,一直关注事件动态的团员抓紧时机,要求按照之前的转账记录归还款项,但并未得到回应。小梅感觉自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只能安慰自己这是花钱买了个教训——再也不能贪小便宜跟团了。
两边不讨好的“韭菜”团长
拼团的受害者远不止团员,如果想要成为谷圈团长,还得做好“腹背受敌”的准备。
谷圈开团一般分为盈利团与“为爱发电”的无盈利团。许多团长开团也只是希望可以买到自己想要的“谷子”,或者是为了规避被“瓜”的风险。喵七就是其中之一,她是一名买谷接近四年的大学生,正运营着一个无盈利团。“我喜欢的角色比较火,太多未成年开团并不成熟,总是有卷钱跑路的情况,所以还不如自己开”。
在谷圈,开团有着一套完整的机制:每当有新一弹谷子发售,团长就按照角色人气对谷子价格进行调整,然后开始组织拼团。角色的真爱粉优先选择,然后轮到“捡漏”成员和其他角色粉丝。余下的冷门谷子由团员向外推销,实在推销不出的,再按照顺序和推销情况给团员配货。团长按照计算好的费用清单向团员们收钱后下单。
团长和团员一般会在社交平台上发帖子“推车”。
这样的机制看起来滴水不漏、满足了各方需求,团长还可以通过盈利维持自己的吃谷开支,让不少谷圈人向往。然而现实并没有这么理想,开团,尤其是无盈利团,团长相当于把自己当作免费劳动力服务整个团的订单对接,从制表、对接、打包再到发货,这种个体作坊带来的压力对于一个毫无社会经验的学生来说并不容易。
“开团是退坑的第一步”,喵七说。她还记得起初开团时,自己小心翼翼地在各种帖子中学习流程,寻找靠谱的管理员,对着表格熬夜一整晚打包发货更是家常便饭。“每天都在担心任何一个细节做得不好”,面对群里团员随时可能的催促和询问,回复稍迟就可能会被“挂”。开团半年后,她被诊断为抑郁症,但碍于团长身份,她始终不敢轻易地散团。“我每天一睁眼就想着催工厂,回群消息,渐渐的,最初的热爱也被消磨殆尽了”。
而在习惯了被卷钱跑路的圈内人看来,没有一个团长值得百分百的信任。这种信任的鸿沟也进一步造成了圈内的群体分裂。
微博上关于“谷圈避雷”话题的阅读量已达近1亿。
KK是一个拥有六个大群的无盈利团团长,最多的时候开团能有一千两百多人。在一些帖子里,她被别人称作“喜欢阴阳怪气,态度很不好的团长”。
垫钱对KK来说早就如家常便饭:“很多人跑单不付均摊邮费,多出来的均摊我们垫;一般定大货是有起定量的,如果不到起定量还差一部分,那么剩下的起定量我们垫;有时候工厂那边临时涨价来不及在团里收钱了,也是我们垫,原本说的好好的突然又加邮费了,还是我们垫”。
除此之外团长还可能面对团员的指责与质疑。“我因为各种原因被挂过:大货进度慢,九块钱三公斤邮费太贵,美工不好等等……我真的问心无愧了。”KK很无奈,体量大的拼团管理流程相对复杂,靠谱的管理员、代发和工厂都是决定开团顺利的关键因素。然而大部分的团长都没那么走运,“很多工厂知道我们是学生,认为我们好欺负就随意定价还压货,明明人手不够还是不停地接单。”
直到现在,KK的私信里还时不时会有人问如何当团长、如何开团,“我都说了不要开团,不要开团,但就是有人明知是屎坑还往里跳”。
被围猎的热爱
作为一个爱好,“拼团买谷”本身并没有任何“原罪”,但家庭的不理解、消费的攀比以及市场的围剿,让未成年人在成为受害者的同时,也可能扮演加害者的角色。
晒“稀有谷”在谷圈是展现“厨力”的常见方式,不少人借此来赢得称誉与追捧。拼团的群聊就提供了这种“展示”的空间,但“富婆”人设的背后往往可能是诈骗者,喵七的团员就因此被群内的未成年人骗了钱,许多人被“富婆”光环所加持的“好价出谷”迷惑,直接私下走了微信转账。但实际上这些图都是网上盗取的,未成年诈骗者自己并没有货物。
被骗的金额在四千元左右,身为团长的喵七陷入了两难的困境:团员们希望曝出诈骗者的具体信息和详细地址,但是透露未成年人的的隐私又触碰到了法律底线。为了安抚大家的情绪,她只好亲自去线下“讨个说法”。
孩子的母亲在了解了情况之后,表示自己晚上要上夜班到凌晨三点,没有时间跟女儿沟通,需要留下电话之后再给答复;孩子父亲则质疑是喵七诱导了孩子进行消费,并警告她不要刺激正处于青春期的女儿。
在喵七看来,未成年跑单的问题,主要还是因为家庭。她的团内也有不少未成年人,基本上都是在经济上有家人的支持,可如果未成年人喜欢“吃谷”但又没有办法得到家人的理解,很可能会出现“炫耀”的心态,希望通过“吃谷”来获得认可,从而产生营造“富婆”人设进行诈骗等非理性行为。
除了瓜人,在圈内有一类人依靠囤积居奇,在“谷价”与需求达到巅峰时再进行抛售,或者与工厂合作分销盗版谷子,因此被称为“倒爷”,咕咕就是其中之一。
“其实谷子跟小卡有点像,都是低成本但高利润的商品,而且能靠与工厂合作做多级分销和供应链。”咕咕之前主营韩娱小卡的倒卖业务,自称已经在这个领域做到了头部,对国内卡圈上下游市场十分了解,去年她通过朋友了解到了谷圈,开始在闲鱼上与工厂合作。
在咕咕看来,如今的谷圈市场与卡圈有极高的相似度,二者的本质都是贩卖热爱,因此交易没有办法完全遵从一般经济规律,一旦数量稀缺,价格就会原地飞升。当原本没有高价值的小卡、徽章、纸片、亚克力板成为了跨越次元壁实现精神满足的方式,“以热爱之名”而掏空家底咬牙“吃谷”的人总是前仆后继,大量吃谷却在补尾款时惨遭“火葬场”,一时间靠马口铁与纸片搭建的繁荣顷刻坍塌,或是跑路消失,或是靠诈骗来弥补窟窿,或是连累亲人朋友收拾残局。
谷圈有大量购买同一谷子的习惯,也就是“吃复数”;而为了给自己喜欢的角色庆生,许多人会将平时收藏的谷子平铺到房间的每个角落,称为“摆阵”。(受访者供图)
谷圈的繁荣圆满了更多人的幻想,也摧毁了一部分的纯粹。无论是对于消费者还是正版商家,其维权成本与难度都远超预期。
“像我在闲鱼上卖仿制的棉花娃娃,其实是侵犯知识产权的行为,但我有好几个账号同时在运营,再加上之前卡圈的经验,我并不担心做不下去。”咕咕介绍道,知识产权侵权的泛滥和盗版“官谷”的大量流通,实际上是工厂牟利与畸形需求双方合力的结果。
谷圈的盗版,一般是对官方渠道发布谷子的仿制,广泛存在于拼多多、闲鱼、虾淘、微店等平台。由于大部分官方日谷的仿造工艺简单、门槛较低,甚至货源就在国内,工厂依靠与“倒爷”合作,实现多级分销广撒网,凭借低价或平价捕获了大量因“新入坑”而对盗版识别能力低的消费者,其中未成人和大学生的基数极大。
许多学生会选择在闲鱼上购买“自推”角色的谷子。
咕咕坦言:“谷圈的交易玩家大多数没有能力和精力进行维权。对我们来说最差的结果也就是退货退款或者仅退款。但谷子本身成本不高,我们永远有盈利空间。”
在贩卖盗版棉花娃娃的这一年里,她遇见不少人出于对角色的热爱,侥幸希望从非正规渠道“捡漏”,但总在付出了超出日常承受范围的金钱后,发现到手的只是在圈内最被看不起的“盗版”。
官方对于盗版的打击力度较为消极。大多数谷子的版权是日本IP,异国维权代理的艰难、盗版商家的分散让IP官方无暇管理,某种程度上也催发了国内二创同人谷产业的蓬勃发展。国内IP对于盗版和同人制品管制相对严格,禁止在未授权的情况下进行贩卖。
但知识产权问题远不是造成谷圈市场混乱最重要原因,大量受害者的产生还源于脱离监管严格的平台进行私域交易,且这已然成为谷圈的惯性消费模式。
“因为谷圈有大量的未成年人受众,支付方式的限制成为了影响交易平台的重要因素。”未成年人不能使用支付宝,往往无法在闲鱼、淘宝等只限于支付宝的交易平台。他们大多选择先在闲鱼上跟买家沟通,再转到私域进行交易。
咕咕的交易对象中就有不少未成年人,许多刚“入坑”的买家会主动提出通过微信或QQ将钱款直接汇入卖家的账号。这种情况下,二手平台无法对该交易进行全程监管,许多买家因证据不足导致追回骗款困难。
在“瓜主”、厂家、“倒爷”的多方围猎下,以爱为由进入“谷圈”的二次元,被爱绑架着为谷子买单。新入局者或是耗费大量心力将圈子吃透,或是在市场和舆论的深水中小心前行;围猎者则靠信息差不断收割着踊跃进入的新鲜“韭菜”,谷圈的“瓜田泛滥”更是割裂出了巨大的“信任鸿沟”。
不论是消费者、商家还是操盘者,都意识到了圈子的迅速扩大所带来的巨大市场漏洞。面对价格“狂飙”的谷子和“瓜主”遍地的圈子,“围城”里的吃谷人们在恐惧着崩盘的同时,也期待着更加合理规范的交易秩序。
只是那一时刻究竟何时才能到来,谁也不知道。
(为保护受访者隐私配资炒股怎样,文中的“诗思”“小梅”“喵七”“kk”“咕咕”均为化名)